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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逍】万劫(三)

cp:忌逍

仙侠paro


前文: 








杨逍伤得重,又没有龙泉可以御剑而行,当他走回坐忘峰的时候终于从喉间咳出了一口血。

血从他的指缝里滴落下去,好几滴滴到了寒潭岸边的水中,血丝顺着水流缓缓地流向了寒潭的中心。

蓦的,碧水寒潭里,一朵冰雪般的白莲忽然盛开了。

花骨晶莹剔透,似冰似雪,茎叶发出幽蓝色的光芒,美得像人间仙境。


杨逍怔住了,他缓缓放下手,顾不得擦拭自己嘴角和掌心里的血,只是怔怔看着这人间绝美的景象。

三百年了……这花居然开了……


这是冰莲,是张无忌来坐忘峰的第三年种下的。

当然,他最开始种的并不是这世间罕有的冰莲,他往碧水寒潭里头种的是普通的莲花。

坐忘峰乃是天途绝壁,碧水寒潭更是阴暗幽冷,普通的莲花又怎么可能种得活?

那个时候杨逍就天天看那个傻小子做完课业后跑到碧水寒潭边守着,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也摩挲着手臂蹲在潭水边。

杨逍不免有些好奇,走过去问他:“你天天在这里看什么呢?”

“杨伯伯,我往里头种了莲花,这快夏日了,我就在想它来不来得及开。”张无忌回头,鼻头冻得红红的。

“哦?哪里来的莲花?”杨逍有些迷惑,昆仑这样绝高的极寒之地,哪有什么莲花种子可以给张无忌种下去。

“就是前些日子大家下山采买的时候,我托大哥哥们帮我带的。”张无忌笑道。

杨逍“喔”了一声,明尊的旨令大家自然是无条件遵守的,哪怕没人知道他要这东西来干嘛。

“你托他们带了莲花的种子回来就是想种在这里?”杨逍走到张无忌的身边,跟着他一起望向那幽暗冰冷的池子。

张无忌点点头:“杨伯伯这里什么都没有呀……四周只有山与风……所以我想种点花,这样以后我们坐忘峰就不是光秃秃冷冰冰的了。”

杨逍淡笑了一下,蹲下身子,手指微微地伸入池水三分,道:“可是无忌……坐忘峰太冷了,什么都是种不活的……”

“可是,这里也是人间吧……春日总会到来的呀,到那个时候……”

“不会的……”杨逍复又站起身子,甩了下手上的水珠,“坐忘峰永远都是这个样子,再过百年,千年,都不会改变……”

说完他便走回了长生殿里。

站在碧水寒潭边的那个孩子就这么看着他一袭白衣拽地,走进偌大的殿堂里面,四周山风猎猎,孤寂苍凉。


谁想三年以后,张无忌风尘仆仆地带回了冰莲的种子。

那时的张无忌,按照凡世的年龄算已经十七岁了,三年的时间里他精进很快,御剑与基本的咒术口诀都已经掌握了,杨逍看得出来,他的天赋确实比普通人更高,但是也仅仅只是比普通人更高,其他门派像张无忌这样有天赋的弟子比比皆是,例如峨眉周芷若,武当宋青书,各个都要比张无忌更加出类拔萃。

或许是因为杨逍一开始就向所有人宣告了张无忌乃明尊转世这个事情,所以上修界对张无忌的关注颇多。

早年武当的人还上过一次山想要来要人,结果被杨逍给骂回去了,说是孩子丢在凡间的时候你们没有管,现在倒是要来讨人了?

后来还是张三丰千里传音过来把他这几个跑上明教的弟子给叫了回去。

所以,明尊转世,又是武当张五侠之子——张无忌从来到上修界的第一天起,就备受瞩目。

可惜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个孩子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各门派小辈弟子切磋的时候,张无忌最多就只能连胜三场普通弟子,别说宋青书和周芷若那样的高阶弟子,和其他中阶弟子也不过打个平手。

明教众人最开始对这位明尊都抱有很大的期待,特别是鹰王,一想到明尊就是自己外孙,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要不是打不过杨逍,估计早把孩子抢去了放到自己门下,当然了,杨逍是绝对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外公带外孙,那除了溺爱还能教点什么?

但后来张无忌各类比试中都难有耀眼的成绩,明教的人也颇为尴尬,这也是为什么从那时起,大家对明尊之说半信半疑的缘故,很多人都觉得,根本就是杨逍算错了。

可杨逍却大概都能够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为张无忌的心思,其实不在修道上面。

尽管张无忌心思敏捷,杨逍教的东西他很快就能融会贯通,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待在光明顶的藏书阁里面,研读古籍,从奇花异草到奇门遁甲,张无忌看得津津有味。

从这点上来说,杨逍敢打赌,他的无忌要比宋周等人都博学识广。

可是,这没有用。

在这个魔族愈发犯进的年代来说,这些都是最没用的。

杨逍私底下也会叹气,但是他没有对张无忌发过火,毕竟那是他的明尊,他不可以不敬。

而且,张无忌除了喜欢整日泡在书堆里,他还喜欢进小厨房,大概是他在凡世学来的技能,在看到上修界有更加多五花八门的植物和食材的时候,就更加喜欢钻研了。自己试过味后觉得不错就端给杨逍。

今天给杨逍端一碗碧枣樱桃羹,明天给杨逍端一锅萝笋火鲜汤,种类千奇百怪的。

当然,上修界的灵草药性特殊,有的时候张无忌也会中招,闹得个肚子痛半天出不了门,只能躺在床上直哼哼,万般无奈之下杨逍也给他揉过几次肚子,然后张无忌就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说:“杨伯伯,你真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和我娘一样。”

杨逍愣了愣,对此不置可否。

他不觉得张无忌应该要去做这些,在他心中张无忌该做的,是早日通过万剑阁的试炼,拿到该属于他的神兵,来抵御未来魔族的侵犯。

留给他们的时间从来都不多了。

所以当某一天张无忌抱着一坛子红梅酿进来,献宝似地对杨逍说:“杨伯伯,这是我按照古籍里的方法新酿的,你要不尝……”的时候杨逍终于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无忌,你不需要做这些。”彼时杨逍案前全是如雪花般的信函,全部都是各大门派联络的关于魔族的动向,魔尊休养生息多年,终于快要复出了,魔族已经屠了好几个小门派,向着白帝城而来,案上这些信函就是求各大派速速前往白帝城支援的。

“你要是喜欢喝,就让手底下的人去做。”杨逍口气倒依旧如往常一样,不咸不淡,温温和和,但他的目光未曾落到张无忌抱着的那坛红梅酿上面,“万剑阁的试炼我与你也提过好几次了,虽然你进门派的时日尚浅,但是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次我希望你连同武当,峨眉的弟子,一起赶赴下个月的万剑阁试炼。”

“杨伯伯……”张无忌有些惊讶,万剑阁的试炼一般都要弟子入门十年才能去,可是他入明教才第三年。

“我知道为难你了,但是无忌……雪老城里的那个老家伙坐不住了,我们没有时间了……”杨逍看着张无忌道。

张无忌沉默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杨伯伯放心吧,我一定会抵御住魔族的进犯,保护你的。”

听到这句话杨逍怔了一下,随后摇着头叹息:“你要保护的不是我,是天下苍生。”语罢,杨逍袖甩身后,走出了大殿。

留下张无忌一个人抱着那坛红梅酿孤零零地站在长生殿里。


至于后来那场万剑阁的试炼,众所周知的,张无忌失败了,他进了一次万剑阁,却连一把兵器都没能捞出来。

上好的晗光与秋水,一把为宋青书所得,一把为周芷若所得。

张无忌非但什么都没拿到,出来的时候还落了一身伤。

万剑阁试炼的当日,杨逍就等在外面,当他看到宋青书和周芷若陆续互相搀扶着出来而张无忌依旧无所踪时就预感到不妙,向来不为俗事所动的杨逍自己都未察觉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在万剑阁外来回踱步,灭绝对他甩来的得意的神色他更是看都没看到。至于武当的人,倒是和他一样有些许紧张。

大概又过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万剑阁前的结界忽然一阵蓝光闪动,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不是别人,正是张无忌,他身上全部都是被抓破的抓痕与血迹,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狼狈。

几乎是立时,武当的人只看到一个白影一闪,杨逍就已经迅速地到了张无忌的前面,扶住他一只手臂道:“无忌……”

“……没事,杨伯伯……”张无忌嘴角还带着血沫,白净的脸上也都是伤痕与灰尘,说完这句话后又猛烈地咳嗽了几声,他抓着杨逍的手臂支撑身体,嘴上却还是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看到一身伤的少年,杨逍的眼底竟然微微地红了。

张无忌入门才三年,自己就让他去挑战万剑阁的试炼,确确实实太过勉强了,只因为他是明尊,所以就相信他可以做得到吗?

一边的灭绝也还没有走,似乎是故意留下来看热闹,见了此情此景忍不住讥笑道:“居然什么都没有拿到,明教的明尊,也不过如此嘛。”

身后的周芷若倒是低下了头,而宋青书的目光则看向了别处。

知道杨逍维护明教心重,张无忌连忙道:“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与明教无关,望师太不要那么讲……咳咳……”

“别说了,无忌……”很难得的,杨逍居然在别人讥讽明教的时候没有动怒骂回去,只是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方帕子,给张无忌的嘴角擦了擦血迹,又拿干净的一面擦了擦少年脸上的尘土,“我先带你回去疗伤……”

“对不起啊杨伯伯……”张无忌转向杨逍,眼睛里涌出愧疚。

“不要说了,我带你回去。”杨逍搀扶着张无忌,当着武当与峨眉的面离开了万剑阁。


回了坐忘峰的张无忌显得非常忐忑,他看着杨逍一语不发地给自己包扎伤口,不安地开口:“杨伯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丢明教的脸的…… ”

杨逍将张无忌换下来的血衣放到了边上,却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些瓶瓶罐罐的伤药堆到另一处。

张无忌咽了咽口水,心中愈发不安,眼看杨逍起身要走,张无忌下意识地就去拉他的衣角,却完全忘了自己手上有伤,这猛地一动,牵扯到伤口,痛得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杨逍听到对方吃痛地“嘶”了一声,也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回来坐会床边:“……无忌……”

张无忌顺手就拉住了杨逍的手腕:“杨伯伯,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生气了……我明儿起就去碧水寒潭里练功,定刻苦百倍千倍,一定再赶上下一次万剑阁的试炼,决计不再丢明教的脸……你莫要伤心了……”

杨逍听完叹了口气,忽然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张无忌的脸颊:“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你不要多想……”

张无忌从脸上拉下杨逍的手握在手里:“我不想杨伯伯生自己的气,也不想有人气杨伯伯……若是惹杨伯伯生气了,那定然还是无忌的错……”

杨逍苦笑了一下:“其实那些人说的对,让明尊的盛名硬加诸于你身上,其实是我太过苛待你了……”

张无忌迅速摇头:“杨伯伯待我很好的,这天下间不会再有比杨伯伯待我更好的人了……怎么能说苛待呢?你放心,明年的万剑阁试炼,我一定拔得头筹回来……”

杨逍淡笑了一下:“不了,七年后再说吧……让你现在去,本身就是我勉强你的……”

张无忌又摇摇头:“我没有骗你杨伯伯,只是这次……万剑阁中并无合适我的兵器……”

杨逍抬头看了张无忌一眼。

“这次万剑阁里最好的兵器是秋水与晗光,但这两柄剑,其实是一对的。”张无忌开口道,“古谱有记载,晗光秋水是当年剑宗所铸,后自投剑炉以祭亡妻,所以我想……这两把剑大约是不想要分离的,而宋师兄正巧恋慕周师妹,我觉得……这两柄剑就是给他们的。”

杨逍顿时愣住,他以为是张无忌武功太过低微才会在万剑阁的试炼中受如此重伤,万万没有想到他纯粹是觉得这两把剑得给有情人。

这饶是杨逍也一下子哑口无言。

“所以……你……是故意把晗光秋水让给他们……?”杨逍问。

“没有让没有让……”张无忌连忙摆手,“只是那万剑阁试炼凶险万分,就我们三人抵达了最后一层,周师妹是我们三人中唯一的女子,我与宋师兄便掩护她先拿到了秋水,最后我再帮宋师兄挡住巨蟒,待他拿到了晗光,我再摆脱了巨蟒出来的,这是我们三个人商量好的,不算相让。”

杨逍呆住,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才是万剑阁试炼的真相。

人人都耻笑张无忌武功低微还试图强行破阁,却不想少年真的不过热忱心善罢了……这样的人,你又如何怪得了他呢?

张无忌说完又察觉到话里面的不妥之处,小心翼翼地看了杨逍一眼:“杨伯伯……你……你生气了……?”

杨逍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张无忌好奇地看着他。

杨逍抬眸,正对着张无忌的眼神,抬起手摸了下他的脸:“……无忌就是无忌……”

>>>张无忌就是张无忌,哪怕他拥有明尊的灵魂,他也只是张无忌。

这便是杨逍今日明白的事情。

而张无忌虽然不明杨逍为何忽然如此说,但是对方眸子里的水光温柔得如同九天月色,让张无忌的心里面也晕染开一片涟漪,他开口:“杨伯伯……其实,在万剑阁内,我并非一无所获……”

杨逍看着他。

张无忌摊开掌心,念了个小小的咒诀,掌心里便出现了一颗晶莹似玉的种子。

“这是……”杨逍沉吟。

“这是冰莲的种子……”张无忌笑道,“是上古洪荒之物了,只生长于冰山雪海的寒潭里,如今已是世间罕有,我之前,也只在书上看到过,没想到万剑阁里居然有,想来是因为万剑阁作为一个结界,里面的生物都不见光的缘故吧,阴气弥漫,幽寒冰冷,这冰莲居然生长出来了,我路过的时候,就悄悄摘了颗种子……”

杨逍年轻的时候也入过万剑阁,自然知道万剑阁里其中一处幽潭确实生长着这通体晶莹纯白的莲花,但那潭下有鬼怪幽婆,一旦被幽婆缠上,耗损精元事小,不走运的弟子可能因此赔上性命。

“……无忌,冰莲再稀有,也不值得你冒那么大的险去取。”杨逍知道张无忌喜好各种奇花异草,但是太过稀有的东西总也伴随着巨大的危险,他并不希望张无忌置身于这份危险之中。

可张无忌却忽然对着杨逍笑了,少年本就纯粹清澈的眼睛弯成一轮月牙,他对着杨逍,非常笃定地说:“值得的。”

“值得的,杨伯伯。”他这么说着。

杨逍被他眼睛里的笃定震慑到了一瞬间,随后心里面涌出一份奇异的感觉,七拐八弯,千回百转,然后杨逍才试探着开口:“你非要在这坐忘峰上种莲花……是因为……”

“三年前我在碧水寒潭里撒下莲花种子但是种不活,后来我想想这也是对的。”张无忌道,“世间莲花千千万,但是冰莲这样世间罕有之物才能得以立于这坐忘峰之上,就像杨伯伯一样……”

杨逍又愣了愣,原来张无忌想要种下这冰莲是因为觉得这花像自己?这倒是奇了,世人大多讨厌他孤傲自负,恐怕也只有张无忌会觉得他如这莲花,傲骨清雅。

但杨逍怔愣了一下之后,却又垂下了眼睫,在张无忌看不到的眼底,掠过一丝不可查的笑意,他说:“好,那就去种了它吧。”

张无忌眉开眼笑:“杨伯伯不生气就好,那我现在就……哎呀。”

他说着就想下床,被杨逍抬手止住了,淡笑了一下:“你还伤着呢,我去罢。”


于是那天晚上,杨逍在碧水寒潭那里亲自种下了冰莲种子,他不让张无忌出来,但是张无忌还是披了件衣服跑出来了,非要跟在杨逍身边一起,说是一起种下去的,来年花期的时候就可以一起赏花。

那一天,杨逍站在碧水寒潭边上,白色的衣摆被寒潭水晕开,他用掌力将那颗种子推入了湖心。

坐忘峰的风依旧很大,但是那个夜晚山高月朗,潭水边映出两个人的影子,看着居然像双双对对。

“杨伯伯,你说明年我从万剑阁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开花了吗?”张无忌看着星辰倒影映入寒潭水面,开口问道。

“开了吧……”杨逍说,“来年君归,它必然就开了……”

张无忌闻言就对着杨逍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杨逍也依旧记得。


然,世事无常。

来年张无忌没有能够去挑战万剑阁的试炼,上修界与魔族的战役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昆仑之巅血流成河,他的少年与他诀别,转身就坠下那万丈深渊。

转眼就是三百年,多少个春来秋往,唯那坐忘峰上的冰莲,从未绽放。


这三百年来,杨逍也曾去张无忌曾经待过的藏书阁,一待就是一整日,把他曾经翻阅过的旧卷都翻阅过一遍,寻找过让冰莲盛开的方法,古书上说,冰莲这种至寒之物,只有用人世间最炽热的东西去灌溉才能绽放,为此杨逍也曾特地去过一次大荒山,负了一身伤后终于在炙炎洞里取得了极为罕有的水流火带回坐忘峰灌溉冰莲。

可惜,皆是徒劳。

杨逍也曾想,它一直不开花,或许也是因为等不到那个承诺的人。


但没有想到,在明尊归来的这一天,它居然绽放了。

盈盈花枝,冰雪剔透。在寒潭的倒映中,对影成双。

杨逍站在碧水寒潭边,冷风吹得他衣袂猎猎飞扬,站立良久后他才摊开掌心看着那已经凝固的血迹,微微发怔。

这世间哪有把承诺当真的花?只不过是需要人的血去灌溉罢了。

冰莲雪骨,却嗜人血。人世间有些真相,总是又冰冷又残酷。

杨逍感觉自己的手心有点发凉,于是他拢了拢衣袖,一下子回忆了那么多往事,让他心头有些疲乏,但是正因为三百年间反复回忆,所以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更加清晰,如同印刻在骨血里。


杨逍踱步,走到了长生殿后方的梅林。

是的,这片梅林也是当年张无忌种下的,在第一年他无法在碧水寒潭里种下莲花的时候,便种了好几株梅树,种的还是红梅,他说坐忘峰苦寒,添些颜色,便显得好看一些,后来张无忌做了梅花酿,也是取自这里的梅花,只是那个时候自己并没有在意或者留心,杨逍也是好多年以后才恍然,那也许是要酿给自己尝的。

那时的自己一口未尝,后来张无忌便把那摊子酒埋在了梅林里面。

杨逍后来有去看过,虽然那也是好几年以后了,地下的泥土早就看不出被翻新的痕迹,但好在张无忌在那棵埋酒的梅树上打了个红色的绳结。

三百年间,杨逍除了偶尔过去给红绳施个法咒让它永远鲜亮以外,他没有去翻动过那坛酒。

他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固执的想要等待故人归来。

可今天他去了。

杨逍在那棵梅树下蹲下身子,往旁边捡了一根粗一点的枯枝,一层层地亲自撬开泥土,坐忘峰寒冷,连带着土壤也坚硬冰冷,但是杨逍还是固执地挖着,他甚至连自己苍白的唇上还沾着血都忘记了,满满地拨开泥土,一直到看到那层封蜡的黄纸的时候,他才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杨逍也不顾会脏了白衣,将那坛子占满泥泞的酒从土里拔了出来,然后随意抱着走回长生殿。

他揭开封蜡,醇厚的酒香一下子扑面而来,杨逍拿过一个玉瓷杯,将酒倒进去。

酒坛大,杯口小,有好几滴溅了出来,杨逍也没管,拿起来一饮而尽。

浓烈的梅香里还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杨逍咽酒下喉,闭上眼睛轻笑了一下。

就在他微微转动瓷杯的时候,忽然,红绳铃轻响了一下。

“丁零”一声,铃声轻摇,传遍了空旷的大殿。

原本嘴角含笑的杨逍,在听到这个铃声后笑意隐去,这一声和其他人的都不一样。


似是故人来。


杨逍缓缓睁大了眼睛,看着长生殿外一个人影缓缓走进来,恍惚是笑着来问他:“杨伯伯,这酒你终于尝了,味道如何?”

杨逍动了动嘴唇,还来不及回答,那个人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忽然按住了他的手。

他说:“杨左使,你伤得那么重,不宜饮酒。”

清晨的风吹散了晨雾,也将那一池杏花的倒影全部吹散开来,水面泛起涟漪,回忆片片碎去。

“……不知教主突然造访,杨逍……”杨逍立时想要站起身,却被对方按着肩膀坐回去。

“杨左使不必多礼,我只是想起有一株灵草对你的伤势大概有益,所以特地帮你送过来,让你坐忘峰上的弟子帮你……”话未说完,张无忌转头看了一圈冷冷清清的长生殿,“杨左使的坐忘峰上……没有弟子吗?”

杨逍听完沉默了一下:“……曾经有过的……但现在没有了,老夫还是比较习惯一个人。”

“早知如此的话,我就直接让明教弟子帮你煎好药送过来。”张无忌轻叹了口气。

“劳烦教主挂心了。”杨逍道,“属下可以照顾好自己,教主刚刚回来,想必教务众多,还是不要理会属下此等人了。”

“杨左使……”张无忌忽然看向他,然后朝着他脸这边抬起了手。

杨逍一愣,怔怔地看着这个眉目英挺的少年,一时间居然忘了回避。

张无忌的指尖擦过杨逍苍白的唇,然后才收回手,轻捻了一下指尖道:“杨左使,你还有吐血?”

杨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唇上的血迹未擦去。

“不如我帮你疗伤吧。”张无忌道,说着就要去拉杨逍的手腕。

却不想杨逍再一次挡住张无忌的手,道:“教主,不如承属下一个请求。”

张无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杨左使请说。”

“陪属下喝一杯吧。”杨逍拿过另一个玉瓷杯递到张无忌的面前。

“杨左使。”年轻的教主忍不住正色。

杨逍忽然又笑了一下:“是杨逍造次了。”他放下酒杯,又往自己原来的酒杯里满上了一杯,“这一杯,当属下赔罪。”

“杨左使……”

也不管年轻的教主再说什么,杨逍对着他敬了一敬,然后双手举起酒杯,仰头灌了下去。

年轻的教主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杯,他敬故人,敬过往,敬不该有的痴嗔贪恨。

至此以后,前尘往事,皆抛,红尘恩怨,尽弃。


杨逍一杯饮罢,对着他的明尊,笑了。


似是故人来。

何处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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