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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忌逍】旧灯(千山番外)

cp:忌逍

《千山》:【上篇】【下篇


00


闪电将天空撕裂出一道口子。万物被映得苍白无比的瞬间女孩看到那个黑衣青年袖口中甩出的一柄薄刀。

那柄薄刀映着那一瞬间的冷光化身为成为寒芒,它从青年到袖口飞出后弯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然后女孩就看到那几个元兵握着刀的手腕忽然炸开一朵朵的血花,混杂着被寒芒甩出的雨水,像极了雨夜里开出的妖冶红莲。

他们兵器应声落地的瞬间那道寒芒却没有回到主人的手中,而是又拐了个弯,然后他们每一个人的膝盖又遭受到了同样的创伤,只听得黑夜里的一声声惨叫。

闪电的光芒消失,雨夜又恢复了一片黑暗的死寂。

地上的积水变成了暗红色,托着那盏已经被雨水打焉的河灯,仿佛真的是一条,前往幽冥的船。



01


杨逍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揭开了茶杯的盖子闻了闻茶香。算不上是什么顶好的茶,但袅袅热气扑到他的鼻尖,还是让他觉得颇为享受,毕竟桃花谷还是清寒了点,虽然有张无忌每天为他做上一碗桃花羹,但是那里没有茶叶也没有酒,还是让杨逍觉得有几分美中不足。

但是想起那每天清晨都有的桃花羹,杨逍又微微地笑了笑,复又觉得,清寒也罢。


“杨……杨伯伯,你觉得这身怎么样?”这时张无忌从里间走了出来,身上着了一件月白色的缎衫,询问杨逍的意见的时候,脸上有几分局促。

杨逍放下杯子,抬起头,打量着张无忌。

十年了,张无忌又长高了一点,头发也长了很多,到了腰际,早就没有办法挽成一个团儿般的发髻,如今只能散着,后面再用一个发扣简单地一束。他这些年的衣服也早已青衫洗旧,杨逍也不想再看他穿那些暗沉沉的黑色,所以在谷中的时候就想过了,一旦出谷,就要带着无忌来添置几套新衣。

“哎呀,少侠穿着这一身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啊!这往人群里一站啊,那真真就是人中骐骥。”老板在一边大声地赞美。

虽然这赞美之词夸张了点,但是杨逍还是在一边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是了,这是他的少年,身长玉立,英俊挺拔。

命运让他们蹉跎了十年,这十年谁不苦呢?如今他就想为他拭去这眉宇间的风霜,就如他每天变着法子哄自己吃东西就是为了扫去他病容的苍白。

这得来不易的余生,他们比谁都要珍惜。

“就这几身吧。”杨逍缓缓的站起身来,“也别换下来了,就这么穿着吧。”

张无忌点点头,付了银钱,和杨逍一起走出了铺子。


刚和张无忌一起踏出铺子打算回客栈,杨逍的余光却忽然瞥到一缕浅粉灰紫的衣角从身边掠过。

杨逍眼神一震,他对这衣色非常熟悉,因为前尘恩怨太多。

他下意识地就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峨眉弟子。

许是感受到了这份目光,那个峨眉女弟子也顿住了脚步,同样侧过了头。

目光相交还是一刹那,却不想居然算得上认识。

说认识也不太严谨,那是峨眉派的静玄,杨逍识得,但他与峨眉派毕竟没有任何私交,有的也只是仇怨,所以只是看了一眼后杨逍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身再跟上了张无忌的步伐。没有再多看一眼身后静玄震惊到极点的神色。


张无忌是往前走了三步后才发现杨逍落在身后慢了两步,连忙回头,迎上杨逍的目光后他又笑起来。

是那种眼神亮晶晶的笑容,杨逍跟着心情也好起来,便不再理会瞧见了峨眉派的人这说扫兴不扫兴的事,只是开口道:“还满意这几身吗?有没有觉得太拘束?”

张无忌连忙摇头:“当然不会,就是……”

“嗯?”杨逍挑起尾音,有些好奇地看他。

“我一直觉得……杨伯伯穿白色最好看。”张无忌笑着说,“我其实不太合适,但……和杨伯伯穿同色,心下……也觉得开心,就好像……就好像……”

杨逍本以为是张无忌觉得哪里不妥,委实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么想的,后半句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两人却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杨逍咳嗽了一声:“若说属下是穿白色好看,那教主……不,你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干净又纯粹的少年,穿什么不好看呢?杨逍其实至今都记得当年那个穿着粗布破烂衣衫的少年,在光明顶上乘风破浪而来,至今回想起来,都仿佛披了一身霞光,好看得耀眼。多少次梦里,回忆里,偶尔想起来,心口都觉得微微发热。这也是他为什么愿意和水狼慢慢的讲述那些往事的原因。这些往事就像是画卷,全部刻在他的心里。


快走到客栈的时候,忽然张无忌微微“啊”了一声,道:“杨伯伯,你先回去吧,我过去买些东西。”

沉浸在回忆里的杨逍回过神,茫然地看了张无忌一眼:“怎么了?什么忘记买了吗?要不然我陪……”

张无忌迅速地摇头,杨逍虽然如今身子已经好多了,但是他还是不愿意他太过劳累,何况差不多都已经走到客栈前了:“不用了杨伯伯,你先上楼去吧,我买完马上就回来,很快的,半盏茶的时间。”

杨逍也并不多约束张无忌,大多数时候他想做什么,杨逍都会答应,不会过多的干涉,于是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去罢。”

张无忌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就是聊着聊着便想起自己为什么喜欢看杨逍穿白色,许是因为当初那坐忘峰初见,白衣谪仙,哪哪都好看。张无忌一直记得杨逍是个多么讲究的人,不说白衣纤尘不染,佩戴的玉佩也是上好的冰玉,颜色干净纯透。还有他身上长年都有的,若有似无的白梅冷香。只是后来他缠绵病榻足足十年,哪怕如今康复了,身上还是带着挥之不去的药味。所以刚才走着的时候路过了一个摊头,看到有人在卖熏香和香包,张无忌忽然就想起了这件事。哪怕买一个来给杨逍静气凝神也不错。

他脚程快,迅速地穿过了两条街道,回到刚刚的摊子上面,挑了一个白梅香的香包,正付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脆生生的“阿牛哥哥?”。

张无忌一愣,转过头去,看到一个清秀可人的少女站在自己几步开外的地方打量自己。

有些面熟,但他不认得。

那个少女却仿佛确认过了似的笑起来:“真的是你啊,阿牛哥哥?”

张无忌皱眉:“……姑娘,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那少女也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神色,就是眼睛转动了一下,“那我们丰城最有名的君心兰,这总记得了吧?”

张无忌怔了怔,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啊……”


算起来差不多是八年前的事了吧。

那时候杨逍久卧在床,虽然当时已经寻得了胡青牛夫妇,有他们帮衬着照料,但是久卧依旧致气血不顺,张无忌偶尔帮杨逍换洗得时候,就会看到他后背,或手脚上的皮肤红了一大片。

张无忌心疼,又想着往后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找到救治杨逍的方法,这么拖下去实在不行,于是和胡青牛一起翻阅了一些典籍,发现丰城的君心兰是缓解此类症状极好的药材,于是张无忌便赶往了丰城。


那一年,明教义军和元兵的战役正焦灼,大约就是所谓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吧。战乱让很多城镇一片荒芜,百姓流离失所。

张无忌来到丰城的时候就看到一片萧瑟的景象,残垣断壁,老树枯枝。

这本是一座百花之城,以配制香料闻名遐迩,特别是到花季的时候,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非常之多。可如今,却只剩下一片破败萧条的景象。一些百姓坐在半塌不塌的墙角下,也不知道是伤是病,看到这个进城的陌生黑衣青年时,大家也只是懒洋洋地转过头去,谁也不多搭理谁,乱世里,人人都是自顾不暇。

那时的张无忌也无心力去帮助他们,他仅仅只是为杨逍而来。

他转遍了大半个城,终于找到了种植君心兰的一户人家,只不过那户人家也一副破落的模样,花圃外围的篱笆都倒了,花圃里满是黄泥和落叶,只有两三株君心兰还稀稀落落的开着。

张无忌站在原地,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往前踏一步,忽然一颗石子就砸在自己的身上。

他疑惑的转过了头,就看到躲在一棵老树后面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瘦瘦弱弱,灰头土脸的模样,带着像一只受伤的幼兽一般戒备的神情,一颗一颗石子地往张无忌身上砸。

“不要想偷我们家的花儿!”女孩当时是这样说的。

张无忌终于认出来了,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就是当年他在丰城遇到的那个瘦弱的女童,八年过去了,十来岁的女娃娃都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了,也难怪他认不出来。


“你是……小兰儿?”张无忌笑起来。

少女点点头:“终于记起我了呀,阿牛哥哥。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真的没有想到……你居然都长那么大了。”张无忌眉开眼笑。

“你来丰城,又是来采买君心兰的吗?”少女歪着头问。

张无忌摇摇头:“不是,我是打算去武当山,恰好路过。”

少女瞥了一眼他手里买的香包,想起了什么似的:“那么说,阿牛哥哥,你的心上人病都痊愈了?”



02


张无忌说去半盏茶的时间,但是杨逍等了一盏茶的时间也没见他回来,杨逍起身走到窗口望了望,复又摇了摇头。

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张无忌本来就是百毒不侵的体质,加上武功又是当世一等一的高强,出不了什么问题。放在十年前的时候,或许他还会担心他们这小教主江湖经验不足,被人骗了去。可是没有自己的那十年,他不也好好的过来了吗?

这个世上,其实真没谁离不了谁。反倒是自己,习惯了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后,只是分开那么一小会儿,就不自在了起来。

杨逍自嘲地摇了摇头,走到桌边,又为自己斟上了一杯茶。


茶水落杯的时候,身后的门也跟着‘吱呀’一声打开了。

杨逍刚想转身说一句“回来啦”,话到嘴边却立刻收住了声,因为走进来的人不是张无忌。

一袭黑裙翻动,飘飘然然,居然是峨眉派周芷若。


这还真是连杨逍都没有想到的事情,但他转念一想,刚才在街上遇到了峨眉派静玄,那么她们的掌门在此处也是不无可能。但周芷若这不请自来甚至未敲门便推门而入,显而易见的带了敌意,杨逍也就不多和她客套,反正他与峨眉速来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于是只是淡淡道:“周掌门大驾光临,不知有何事赐教?”

周芷若没有接话,而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杨逍一番,才道:“杨左使,你居然真的还活着。”

“承蒙教主大恩,老夫确实还活着。”杨逍不想说什么‘侥幸’,因为他知道,自己如今能够站在这里,全然不是什么侥幸不侥幸的原因,这十年的艰难不足为外人道。

周芷若微微地眯起眼睛:“张无忌果然也和你在一道?”

杨逍轻笑一声:“原来周掌门是来找我们教主的?那真是不巧了,我们教主现下不在,我也不知他何时归。”

周芷若的秀眉蹙起,她本是极漂亮的姑娘,哪怕过了十年依旧清丽无双,容貌和少女时期别无二致,但是如今眉宇间的戾气却非常重,和当年的灭绝师太如出一辙,特别是皱眉的时候,就更加像了。杨逍在心里面暗叹了一声可惜。

但杨逍这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周芷若的眼里却变成了真真切切的讽刺。其实她对杨逍并称不上恨极,当年的事,她最恨的人一直都是赵敏,所以那时张无忌因为杨逍重伤而舍了赵敏时她曾觉得痛快过,在自己的屋子里仰天大笑了一阵,笑完却又只剩下凄凉。他们一个个的都可以为张无忌豁出性命,唯有她不可以,所以杨逍这一声叹息仿佛又让她回忆起了这个事实,这个让她成为输家的痛楚。


“杨左使,你以为如今张无忌和你在一起,是真心喜欢你吗?”周芷若忽然冷笑一声,“他若是真心喜欢你,又怎么会和我成亲?”

杨逍一愣,他向来聪明,一听这话就听出周芷若意有所指,自己和张无忌的事,只怕这位周掌门比赵敏知道得更早。

杨逍的所料没有错,周芷若确实很早就知道了他们的事,甚至可以说比张无忌本人更早。女人的直觉总是可怕的,每每看到杨逍看着张无忌的眼神,她都觉得不舒服,也有点害怕张无忌发现,发现那样一双如碧水般的眼睛一直追随着他,所以那段时间她盯梢得很紧,完全不给张无忌和杨逍单独相处的机会,唯一一次她无法盯梢的时候就是大婚前夜,她是待出阁的女子,大婚前夜自然不能和准夫君以及他的下属们一起同桌吃饭同桌饮酒,所以那一日她便心不在焉地待在了花园里,好巧不巧,杨逍和张无忌那月下脉脉之情全部被她撞见了。

但就算这样,那时的她也没觉得杨逍就是个威胁,毕竟自己年轻貌美,又代表着峨眉,而且还是他义父定的亲,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张无忌都会选择她。而她所料不错,隔天,张无忌照旧和自己成亲。

看,杨逍从来都不是什么威胁。

可是谁能想到呢,明明是最没有威胁的那个,居然偏偏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周芷若不甘心,她也瞧不起:“杨左使心里面应该比我清楚,你不过就是替他挡了这生死一劫,才留住了他的人。他不是真心爱你。”


杨逍想,周芷若说得可真是轻松。

是啊,他去帮张无忌挡鞭的时候也没有多想,替自己的教主挡去一劫,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张无忌不这么认为,为了这一劫,这彷徨的十年无从说起,无法揭过。他可以将自己的感情自贬,却无法允许别人这么说无忌。

于是杨逍笑了一下,开口:“周掌门,你知道为何教主最终都没有选择你吗?”

周芷若脸色徒然一冷。

“因为你从来都不够喜欢他。”杨逍淡道,“你从未付出过,又何谈回报?他为何和你成亲,你心里不清楚吗?难道还要我说出来?”

周芷若的指尖握成拳。

“说出来的话,你脸上也无光,好歹现在也是一代宗师了,过去的事也没人再和你追究,何必自取其辱呢?”杨逍依旧只是笑,他素来都是这个性子,遇到不喜欢的人说话从不饶人。从前还念着周芷若与张无忌有些许年少情谊,又是小辈,便从不多说,但如今对方咄咄逼人,他也没有理由忍着。

周芷若生气时候的表情真真和灭绝像极了,当年是纪晓芙,如今又是张无忌,杨逍忍不住又笑了。

“杨逍!”周芷若清斥一声。

“喔对了。”杨逍忽然抬起手,把手握成拳放在心口的位置上,“他大概是真心爱我。”

这个动作在别人看来或许就是明教惯有的手势,但是杨逍却知道,那个位置,是两心蛊所在的位置。无论张无忌对自己的这份喜欢是多少,但至少都是真心真意的。这就足够了。

就在周芷若气到了极点的时候,门却再度被推开了。

周杨二人同时转过头,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张无忌,对方眼睛微微湿润,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杨逍的面前,握住了杨逍的手:“我自然是真心爱着杨伯伯的。”

杨逍有些尴尬,他纯粹就是杀杀周芷若的威风,没想到居然全被张无忌听去了,此刻只能清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咳……你说去半盏茶的时间,怎么去了那么久?”

“喔,路上遇到一个故人。”张无忌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侧开了一点点身子,杨逍便看到门口还站着另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探出头和杨逍挥了挥手,甜甜一笑,手里还拿着一个破旧的河灯。

这么明艳年轻的少女,杨逍并不识得:“这位是……?”

“这位是兰姑娘。”张无忌介绍道。

“您就是阿牛哥哥的心上人,杨逍杨伯伯呀?”那个兰姑娘笑笑,“八年前的时候阿牛哥哥就和我提起过你,我总算是见着真人了。您真好看,难怪阿牛哥哥喜欢您。”

这么直白的话语,让杨逍不知道怎么接,只能转头看了张无忌一眼,张无忌却只是面露些许的不好意思,然后冲他微微笑了笑。


而另一边被当成了空气的周芷若冷笑一声。

张无忌这才想起来应该要打个招呼:“啊,芷若……好久不见,那个……”他与周芷若多年未见,前尘恩怨太多,互相亏欠间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

周芷若今日过来倒也不是真的打算来和杨逍上演一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戏码,她就是听静玄说杨逍还活着因此觉得不可思议,心里好奇是不是这些年张无忌真的同杨逍隐居去了,这才过来求证一下,只可惜被杨逍气昏了头,张无忌要是晚来一步,她怕是要和杨逍动起手来。

也亏了没动手,好歹她如今是德高望重的峨眉掌门了,当年裂裳碎珠而去,十年后要是再为了张无忌和人大打出手,说出去也是丢人。

再说打得过一个杨逍又怎么样?她当年也差点打死赵敏,可是有什么用。杨逍或许说的对,她对张无忌未曾有几分真心,所以张无忌对她便也没有多少真意。何必再深究那些亏欠呢。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执着,两条陌路罢了。

于是周芷若微微颔首:“贫尼只是路过此地,见到故人特来打个招呼。我们峨眉也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做叨扰了。张教主,告辞。”

“芷若……”张无忌忽然开口。

周芷若回身看他。

“早就没有张教主了,以后也没有杨左使。”张无忌道,“所以……今日之事,还望你……”

周芷若一怔,没想到张无忌是铁了心要隐退江湖了,她深深地看了杨逍一眼,终于对着张无忌微微点头,“好,就当今日从未见过。”

“多谢芷若妹妹。”张无忌轻笑了一下。


周芷若没有再回头看他,施施然地走了出去,一袭黑衣风华绝然。



03


周芷若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三个人。除了张无忌和杨逍,还有那个叫做‘小兰儿’的姑娘。

杨逍挺喜欢这个叫‘小兰儿’的姑娘的,十七八岁的少女明艳动人,加上性格机灵活波,居然有几分不悔的影子。可能是思女心切作祟,杨逍待她有几分待不悔的亲切,倒了杯茶顺手推到小姑娘的面前,让她润润喉。

小兰儿笑吟吟地道了声谢,抿了口茶,狭促地看了一眼张无忌:“刚刚买的东西,你怎么不送给杨逍伯伯呀?”

张无忌脸一红,瞪了她一眼。

“买了什么?”杨逍笑笑,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张无忌。

张无忌这才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碧色银线绣的香包递给杨逍:“这个……是梅花香,那个……我觉得,很合适杨伯伯……”

杨逍一愣,他年轻的时候确实非常讲究,无论是房内用的熏香,还是佩戴的玉佩,或者是饮用的茶酒,都有非常细致的规矩,只是往后很多年明教的事情越来越繁重,他便一直用着那些旧物,甚至衣衫都没有再多换些新的。玉佩这样的东西倒还好说,但是香料之类的早已舍弃。却没想到张无忌居然还记得,记得他从前身上有着若有似无的白梅冷香。

“若……若是杨伯伯不喜欢,我们明儿也可以去镇上再挑挑……”张无忌见杨逍怔住,还倒是挑的调色不合杨逍心意。

“没有,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杨逍伸手接了过来,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仿佛细细软软的感情在心口微微发热,他从前觉得人生在世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如今却忽然发觉,这人世间每一样小物件都温暖可爱。

张无忌摸了摸后脑勺:“你…你喜欢就好,如果不够,或者还喜欢其他花香的话……我们明天也可以去挑……”

“是呀!”小兰儿在一边笑道,“我们丰城可是百花城,什么花儿没有,说起来杨逍伯伯,那些君心兰可让你这些年有过好梦?”

杨逍转头望了小兰一眼:“……君心兰?”

“对呀,君心兰是很好的做药浴的材料,对常年卧床的病人特别好。作为香料呢,点燃熏香,可以宁心静气,据说可以梦见自己想要梦见的人或者事。”小兰儿瞧了张无忌一眼,“所以这是它名字的由来,愿君心似我心。”

“……喔?”这些杨逍倒是不清楚,因为桃花谷种植了很多药草,他不知道哪些是张无忌这些年里弄来的,由此可见,这十年的经历,他还是说得少了。

“阿牛哥哥当初花了好大力气才从我这里要走的君心兰种子呢。”小兰儿说道。


尽管是八年前的事情了,但是对于十岁那年的记忆小兰儿依旧非常清晰,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虽然没有天降灾难,可是那一年他们丰城也没有多少收成,粮食短缺的日子里,更加不会有人去精心打理那些花草,这座所谓的‘百花城’一时之间荒芜苍凉,没有一点点的春色。

唯有她家的花圃里还种着几株君心兰,那是去年秋她的父母种下的,本来想着今年春就能开花,但是到了花季,他们却双双病倒了,城里也没有商贾来采购这些花,何况那样饥荒遍地的日子里,大家连草根树皮都拿来啃了,谁又会放过她家的花圃呢?总有人偷摸着进来盗取,她家的篱笆都被这些人踩倒了,她一个人,无能为力。

曾阿牛来的时候,花圃里就只剩下最后三株君心兰了。

哦,曾阿牛这个名字是他后来给她母亲治病的时候告诉她的。

那时他从身上拿出银两表示想要买下这几株仅剩的君心兰,可她只是摇了摇头。

“银钱是好东西,可以去买些吃的,馒头,煎饼。”青年倒不像那些来抢东西偷东西的小贼那么无礼,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也依旧耐心地讲话,“……是觉得不够吗?我也没有带很多,那这样,我身上全部的银钱都给你好吗?我是真的需要它……”

然而她依旧只是摇头。

“你怎么样才肯转卖于我?”青年温和地问。

她摇头道:“那是爹娘植下的……不卖的……”

“……那能不能容我和你爹娘说说?”

她没有答话,眼睛却瞥向身后的屋子。



并不止小兰儿记得,其实张无忌也记得的,他记得那个时候他缓缓地步入那间木屋时的场景,在推开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那是一股死人的异味,当时的他眼睛里露出微微的震惊转头看了跟在身后一言不发的小女孩一眼,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伴随着门被打开,那股异味伴随着尘埃扑入他的鼻下,饶是他这样身经百战的江湖人也微微地皱了皱眉。

屋子里一男一女躺在家里的炕上,身上也没有盖东西,身下只铺了两张破旧的草席。张无忌的呼吸微微地紊乱了一下,上前去查探,摸到那个男性的手腕的时候,只感觉到了一阵冰凉。

估计死了两三日了……

张无忌震惊地回头看向小女孩:“他们……”

“他们病了……”小女孩绞着手说,“病了,所以一直睡着……”

张无忌记得的,那时他的眼睛瞬间就湿了,蹲下身子来吸了吸鼻子,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轻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这个天下还那么乱,他却率先做了逃兵。


小女孩抬头看他:“你为什么哭?”

“因为我是个很自私,很不好的人……”他说。

“你不要哭了……你没有不好,你不像其他人来我家抢东西……”小女孩抬起脏兮兮的手给他抹了抹泪。

“我本该为你们而活,可我却选择了为一个人而活……所以我是一个很不好的人……”

小女孩不懂他在说什么,犹豫了一下:“……你别哭了,要不然……给你两株花吧,最后那株留给我就好。”

张无忌没有再说什么,只道:“你爹娘已经去了,我帮你殓了他们的尸骨吧……你要不然就和我一起回桃花谷,那里没有会来偷抢你东西的坏人……”

小女孩低下头,她十岁了,不傻。知道爹娘可能是死了,只是她孤苦伶仃一个人,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张无忌起身,在屋子里寻了两块看上去干净的布,为两人盖上,当他打算将妇人的尸身抱出门的时候却发现她与那个男子不同,身子没有冰凉,他摸上她的手腕,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脉象。



“你娘这些年还好吧?”张无忌问。

“好着呢,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真的呢。”小兰儿笑笑,“我娘这些年都还康健,也时常提起阿牛哥哥,说你是我们家的恩公。你看这盏河灯,当年没能带你去放成,这些年就一直放在家里,我娘说,说不定你哪天又会回来丰城呢,祈这未祈完的福。毕竟祈福这种事,总要自己做的才灵验。”

杨逍瞅着那盏非常破旧的河灯,纸页都皱巴巴的卷了边,很多地方还破损泛黄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饶有兴致地问:“这又是什么?”

“这是我们丰城的习俗,每年的这个时节,只要将河灯放入护城河中,这灯就能带着我们的思念流向黄泉彼岸,彼岸的故人,就会知道我们在想着他们。”小兰儿回答,“当年阿牛哥哥原本也打算去放灯的,可惜……”

张无忌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杨逍一眼,现在想来,他当年也确实是鬼迷心窍,无论怎样的传说,他都愿意一试。千千万万种方法里,说不定有一种就真的可以唤醒杨逍呢?哪怕无法唤醒,他也是真的希望可以将自己的思念传达给他。


彼岸黄泉,幽幽冥川。

他多想他回头望一眼人间。


所以当初小兰儿提到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提出来:“我也能去放一盏吗?”

“当然可以。”彼时小兰儿的母亲已经逐渐好起来了,对于救命恩人的要求自然是有求必应,“虽然如今没得卖了,但我们家里还有去年自己做的未用过的旧河灯,恩公要是不嫌弃,就让兰儿陪你去放吧。”

“多谢婶。”他笑笑。


可惜天不随人愿,他们出门的那天晚上,无月风也高,天空里滚过阵阵的闷雷,一看就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他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抱着小兰儿,小兰儿的手里抱着河灯,两个人走过这黑夜荒芜的街道,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大约是都知道要下大雨了,原本流落在外的人也都找了地方提前避雨去了。

没有月,自然就没有影子。四周都是黑漆漆的。

小孩子当然会害怕一些,一只小手就抓紧了张无忌的衣领:“……你怕鬼吗,阿牛哥哥?”

“不怕。”张无忌回答,“世间若是有鬼,对我来说,反倒是件很欣慰的事……”

小兰儿不懂。

“你想想你的爹爹,你会害怕你爹爹回来找你吗?”张无忌问。

小兰儿思索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怕。”

“对,我也不怕。”张无忌微微笑了笑,随后眼神又有些落寞,“我就怕他不回来找我,一辈子都不回来……”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一阵惊雷撕开了夜空,瓢泼的大雨终于从天上漏了下来,张无忌抱着孩子,忽然就站定了身子,小兰儿只记得四周都是喧嚣的大雨声,整座城镇空旷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不清楚张无忌为什么忽然不走了,只是那一瞬间她有些紧张,抱紧了手里的河灯。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阵惨叫声和凌乱的脚步声,那是她非常熟悉的,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最害怕听到的声音。

由远及近的,她看到十几个元兵跑过来,一些城镇里避雨的流民大约是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抽出刀来就追着人砍,也没有理由,那个时代,杀人仿佛从来没有理由。

“是……是元军打过来了?”小兰儿害怕极了,手一松,那盏纸质河灯掉落在了地上,溅起一点极其细小的水花,继而就被大雨无情地打湿。

张无忌将她从怀里放下来,又将油纸伞递到她的手中,让她好好撑着:“别怕,不是元军,应该是战败了,逃出来的小一股元兵,没事的,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们的。”

然后小兰儿就看到黑衣青年走进了雨中。

那是她人生里第一次看到别人杀人,不……黑衣的青年没有杀人,她只看到伴随着夜空一道惊雷苍白了世间万物时从青年袖口飞出一把短刀,弯成了一个完美的弧度。

再然后,黑夜里绽放出一朵朵血花。

像地狱红莲一样。

而那个青年,站在那片血色红莲里,仿佛一个遗世的幽魂。


他没有选择杀那些人,只是一招之内废了他们的手筋脚筋,让他们往后余生都会比普通人更加不如。

那时的小兰儿有些吓傻了,看着黑衣青年雨中捡起了那盏河灯放回她的手里:“看起来今天是放不了了,这些元兵会过来,想必是离这儿不远处又打仗了,但你们别怕,义军应该也马上就到了,等他们到了,就没人敢来欺负你们了。但这样,我就得走了。”

她抬头看他,看他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但是目光温柔。

往后很多年,她都记得他站在血水中,目光却慈悲的模样。

很矛盾的一个人。很孤独的一个人。

若不是这红尘里他还有一丝牵绊,像他这样的人,或许会消失于这天地间吧。

所以后来她想起来的时候就总希望,他的恋人,可以好起来,可以回到他的身边。


转眼就八年过去了,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还能够再遇见他,回忆起来,他们当初相遇,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好像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似的。

而且这一次的见面,远远的她就看到他站在一个摊头前面嘴角眉眼皆含笑的模样,和当年雨夜里的那个孤魂野鬼一点都不一样。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是他心里面的那个‘故人’回来了吧。



04


“所以这个现在就物归原主,有始有终。”小兰儿将那盏旧河灯推向杨逍,拍了拍手,“杨逍伯伯甚至可以看看,阿牛哥哥当初写了点什么。我们丰城的河灯啊,对故人的思念都是藏在这灯里面的,我到现在可都没有打开来过喔。”

看着女孩儿一幅揶揄的模样,杨逍也笑了笑,转头看张无忌:“是写给我的吗?那我能打开看看吗?”

“不……不要了吧……”张无忌脸都红了,自从杨逍醒过来以后,那往昔的十年就已经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了,虽然他大多都记得,但是都太遥远了,“这以前是……现在就不需要……了?杨伯伯……”

杨逍笑了一下,还是拆开了那盏已经非常破旧的河灯,里面果然有一个皱巴巴的纸团,小兰儿也好奇地凑在边上打算瞟一眼。

杨逍修长漂亮的指尖缓缓展开那张纸条,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地笑了笑,又抬睫看了一眼张无忌。

张无忌整张脸红透了,结结巴巴的说:“…………是我唐突杨伯伯了,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我就是想和杨伯伯生同衾死同穴,人间也罢,黄泉也好……今生只盼与你白首与共,唯此志永不变……”

张无忌一口气说完,视死如归地看向杨逍,杨逍手轻轻一抖,把那张字条展了开来,张无忌愣在当场……原本红着的脸几乎冒烟。

那张字条早就被雨水打湿了,墨迹都糊在一起,谁都看不清楚写了什么。

小兰儿在旁边笑得清脆。


杨逍看向小兰儿:“说起来我刚才路过街上,看到买河灯的人不少,是这几日吗?放河灯的日子。”

小兰儿点点头:“是啊,所以我说巧嘛。”

杨逍看向张无忌,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要不然,今晚去放灯吧……无忌?”

“啊……啊?”张无忌这才回过神来。

“刚才不说和我一起上街吗?”杨逍笑笑,“香包什么的就不挑了,这个足够了,我们去挑个灯吧,挑你喜欢的。”

“杨……杨伯伯……”



丰城这一到花季就放河灯的习俗大概是挺远近闻名的,白日的时候还感受不到,但是到了晚上就看到整座城镇灯火通明,街道上全是拿着河灯和花束的人们,还有表演杂技和卖烟火的外来商队。杨逍这一路走着,嘴角一直噙着笑意,从小兰儿的叙述里,他大约的知道这座城镇八年前是什么模样,如今能够有如此盛景,他心里十分宽慰。尽管他没有为这个乱世出生入死,但是这个乱世终究是过去了。

怎样都是好的。


小兰儿她们到底是本地人,早早地就帮着张无忌杨逍在河边占领了一个绝佳的位置,远远地就招呼他们过去。

张无忌挑的依旧是和从前一样的一盏莲花灯,这一次写河灯内的字条的却是杨逍了,杨逍只写了四个字——与君同归。

张无忌当时就在旁边看着,杨逍的字迹俊秀清逸,白色的宣纸上落下那四个字,在张无忌的眼里,简直比人世间所有名贵的字画都要好看,他差一点就舍不得把这盏河灯放了。还是杨逍劝他“我不就在你身边吗?以后无论要看什么字,我都可以写给你看。”,张无忌这才红着脸作罢了。

看着那盏河灯缓缓飘远,张无忌脸上的笑意敛不去,小兰儿她们在旁边说,除了河灯,其实还可以放天灯。张无忌想了想,觉得也该让天上的爹娘和外公知道如今的自己过得很好,于是在小兰儿的帮衬下,又点燃了一盏天灯,徐徐地升上夜空。

杨逍就站在张无忌的旁边,看到张无忌双手在心口握成拳,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也碎碎念什么。

“在和他们说什么?”杨逍目光温和地看了他一眼。

“告诉了他们我和杨伯伯的事。”张无忌转头看他,“希望他们不要责怪于我,可以的话……要保佑我们,白首终老。”

杨逍和张无忌对视,笑了下:“会的。”说完,他转头去看天上的灯。


天上的灯很多,已经分辨不出来哪一盏是张无忌放的了,夜空与河水倒影交相辉映,一时间星火繁盛,整个城镇都好像被这人间烟火点缀了,万里江山斑斓。

杨逍转头,看到河对岸唱乡谣的歌女,看到在表演喷火的西域人,看到在商贾摊前挑面具的男女,看到嘴里咬着糖葫芦手里玩着线火的孩子。

他再一次把手轻轻地按在胸前心口的位置,张无忌或许永远不会知道,那张糊了墨迹的字条被他好好的叠放收在这里,离两心蛊最近的地方,离他真心最近的地方。


他想,这个人间真好啊。

飞金走玉,流光溢彩。



—完—


这篇就是揭示一下张无忌这十年里为什么老喜欢带小孩回桃花谷,他见证过很多人间惨烈的景象,所以一直觉得自己负了天下人(。文字能描述的经历于他而言大约是冰山一角

张无忌八年前写在字条上的其实就是“盼君归 白首人间”不过看不清了也不重要,杨逍收起来的是那份心意。

还有文里没有提到的一点,后来逍看到了君心兰到底长什么样以后就想起来了,他竹屋外面的窗下种了一片。

写到周掌门就是想看阿逍怼人罢了……

文好长……我又懒得检查错字了,大家随便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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